青州那一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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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国宝档案》栏目曾制作过一套纪录片,在全国范围内遵选十座博物馆,并从中择取十件来自不同朝代、分属不同器物的镇馆之宝,作为展示对象。其中,有闻名遐迩的,如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也有鲜为人知的,比如刻有372字铭文的逨盘(现于陕西宝鸡青铜器博物馆)。
以纪录片为导航地图,立一面flag,我有意一一解锁打卡。过南京,见朝天宫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青花光润,白胎素明。往徐州,看狮子山楚王陵的“金缕玉衣”,晶莹剔透,金丝连缀。然而这所有的价值连城,还是难敌我心所属的那一抹“青州的微笑”。
云窟与驼窟
在潍坊市中心欣赏完精致小巧、水石缠绵的十芴园,马不停蹄赶高铁,半小时后,就来到了青州。《尚书禹贡》记有九州,“海岱惟青州”指起自渤海、泰山,涉河北、山东的这一片区域,古有人居,水丰土沃。其位东方,东主春木,故曰青。
跳上出租车告知师傅要去云门山,司机是山东大汉,笑咧咧地友好提醒:没有缆车,飞崖靠腿。下午的阳光依然灿烂,上山之路倒并不难,至顶,但见众峰朝拱,列嶂环围。据闻夏秋时,气压低,缭绕的云雾穿洞而过,概有“云门”美称。
古青州八景之一,云门拱壁。
可惜来的时节不对,不见云,也未见雾,“烂绳亭”静静伫立。冯梦龙有一篇《李道人独步云门》,故事讲李清慕仙求道,子孙用百丈麻绳串系竹篮,将他吊进云窟。他得偿所愿遇仙,后出去却见子孙调敝,方知云窟数日、世间百年。自亭间眺望,脚下是一整个青州。
云门山
之所以也称“云窟”,因山上有开凿于北周至隋唐时期(557年-907年)自西向东石窟造像五处,石佛300多尊,梁思成誉其“雕工至为成熟,可称随朝最精作品”。就我所见,五窟佛像整体损毁较严重,从两旁胁侍菩萨的身形来看,主尊佛若尚在,更当长身玉立。
云窟
云门山大云顶石刻遍布,欧阳修等历代名人题刻达100处。尤以“云门献寿”为最,是我国古代最大的单字摩崖石刻。仅“寿”下“寸”字,就高达2.3米,素有“人无寸高,何须自大”一说。
云门献寿
相比云门扎堆自拍“寿与天齐”的繁闹,相距并不算太远的驼山却寂寂无人。搭一趟当地居民的便车,一路小径来到“其象如驼”的驼山,它与云门山、劈山同为古青州屏障,“三山联翠,障城如画”。
古青州八景之一,驼岭千寻。
山高路陡,石阶高阔,比云门难爬多了,怪不得压根没什么人愿意上山,走了近40分钟的山路,见到两只肥硕的野兔,平添趣味。快至山顶过小山门,见到了自北周开凿到唐代中期完成、历时近二百年驼山石窟。驼窟是山东省内最大的摩崖石窟造像群,五窟,共计造像638尊,最大的高7米,多隋朝造像。除第四窟损毁严重外,其他几乎很完整,造型飘逸灵动,别具一格。
尤其是第一窟,平顶方室小型窟,主尊佛为世罕见的毗卢遮那佛像之精品,手施禅定,曲线优美,被誉为“东方维纳斯”。看得目迷神往,不觉山门已关,唤“守夜人”老伯开门,下山又遇一位,老伯背着沉甸甸的干粮和水,退休了还继续干着这活儿,山崎苦,夜深寂,唯窟内艺术于左右,这算不算是另一种“长伴青灯古佛”呢。
驼窟第一窟,“东方维纳斯”。
山高落日迟,下至半,有钟声响起,惊的山鸟四飞。走到一处阔朗平台向下望去,一片金碧辉煌,时鸟繁花,那儿正是龙兴寺了。
龙兴寺造像
于驼山俯瞰龙兴寺
1996年10月,原是平静的一天。一所学校扩建操场,按部就班的挖土机的前进步伐突然遭遇巨大障碍,寻迹往下深挖3米左右,工人们赫然发现了一尊佛头,工地立时喧呼起来。向上级汇报后,考古人员来此进行了抢救性挖掘,没日没夜奋战数天,终于,在地下沉睡了千余年的400余尊北魏至北宋时期的佛教造像惊世出土。
这一重大发现,引起海内外有关专家、学者的高度关注,当年就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同时也是我国20世纪佛教艺术考古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窑藏坑被挖掘之前,当地人就知道这里存在过一个古老恢弘的大寺庙,县史称它“龙兴寺”。据光绪版《益都县图志》载,“龙兴寺,在(青州)府城西北隅”,曾用南阳、长乐、道藏、大云等名,开元十八年(730年)始号龙兴。宋元以来,代为名刹。直至1300年前后,它却奇怪地湮灭了。自汉明帝白马驮经以降,佛教文化在中国遍地生花。东晋幕容德在青州称帝,建南燕国,他本人和梁武帝萧衍一样,推崇佛教,大兴佛事。我国第一位到印度求取真经的法显大师,海外归来登陆青州,久居一年,传播佛教。龙兴寺与青州城南的驼山、山石窟造像一起形成了当时山东佛教文化的一个中心。龙兴窑藏造像,一部分藏身仓库,一部分展览于青州博物馆,这批造像不少保留着彩绘与贴金,改变了过去人们对佛教造像是素面无色的认知,为中国美术史与佛教艺术史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史料。若说人们永不明了蒙娜丽莎谜一般的笑容,那他们同样无法深究,历百劫经千变,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脸庞秀骨清像,是庄静、天真,是笑响点亮四面风;身段曹衣出水,是谨穆、飘逸,是细雨点洒花前月;背屏天光,扶塔直摇,他们手作无畏与愿,脚踏金莲,他们是红尘千万舟,只渡有缘人。
彩绘菩萨,青州的微笑。
其中北齐的一尊半跏趺思惟苦萨(亦称弥勒菩萨)像尤为特别,气韵生动,宝冠至今色彩鲜丽,身体项圈和肩带处仍留有涂朱,足可想见当年是怎样的通体绚烂。筌蹄座前刻有青州造像特色的天龙,佛典说太子悉达多以龙为乘驾,亦即“佛乘龙”的形象。北齐佛像,被作家阿城视为“好像咋天才完工”,甚至推测有些为“令如帝身”的实像要求。相比之下,隋唐造像水准向下滑落,他认为,应与战争造成人口包括工匠师的巨量亡失有关。正像繁盛多年的龙兴寺,忽如一夜的消亡,又如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会否也是因朝替战乱或灭佛运动而惨遭断头焚身祸害、终至掩埋呢?
北齐贴金彩绘思惟苦萨像
禁得起长久凝视的是艺术还是文明本身,这些并存的遗憾和问题的答案,也许就隐藏在那一张张“把握了世俗的代入与出世的移神”间的那抹微笑里。
(图片来源于澎湃新闻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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